穿棉衣的咩

某单推白井黑子的杂食长颈鹿

【黑琴】契约

是旧文搬运,黑琴HE,剧情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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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把温柔说出来,有人把温柔吞下去,谁都难免将温柔错做成残忍。

 

白井黑子改行做了贴身保镖,受人雇佣而工作;休假以来,始终宅在某人为她准备的海边别墅里,过着严苛的生活。每天天不亮就起来,穿着布料很少的比基尼去私人海滩晨跑;吃着高蛋白的营养餐,然后做搏斗训练。

常年工作让她的皮肤变成小麦色,眼眶的一圈却因总带着墨镜而保持着白皙和稚嫩。十几年来,她似乎还是人们一贯印象中的那个白井黑子——正义、自律以及比同龄人娇小的身材。

可她再坚定,世事还是难免变迁,比如她的姐姐大人最终还是不告而别、比如她会辞去学园都市安全局局长的职位成为一名名不见经传的保镖、又比如结标淡希曾对她的百般纠缠如今却失去了踪迹。

人一生难以总在一个圈子里游走,认识新朋友的同时难免失去一些旧的,毕竟世界那么大。

 

尚记得,御坂美琴一脸严肃地说道:“还不是谈情说爱的时候”,席卷而来是如何巨大的疲惫。那个刹那,本以为会悲伤流涕或竭声质问,她却只感到浑身的力气俶地散去,想去出门左拐的酒吧喝一杯。

但,都是快三十的人了,向来以工作为重的黑子很快振作起来。她翌日就找了一家心理咨询中心,想让精神系能力者帮忙做些疏导。说来也巧,她去的那家私人咨询机构,咨询师曾是食蜂派阀中的一员,见到白井黑子前来光顾,便很负责任地转告了她的女王大人。

谁成想,食蜂操祈二话不说放下一场重要的军火谈判,赶回学园都市见黑子。

然后在某个阳光甚好的午后,不速之客敲响了黑子公寓的铁门。

黑子开门,乍一看还没认出这一坨金毛是谁,被食蜂抢先开了口:“没想到安全局局长,居然住得这么寒酸。☆” 食蜂刀子嘴豆腐心地取笑住处寒酸,其实根本都没心思打量屋子,双眼盯着黑子浮肿的眼皮,不由想起眼前人往日神采奕奕的样子。

“原来是食蜂前辈啊,什么风把你吹来了。”毕竟是姐姐大人的宿敌,黑子对食蜂向来心有芥蒂,但是出于大人的礼貌,黑子让食蜂进了屋。

屋内的情况可以简单地用“凌乱”来简单概括。正装和制服胡乱堆在沙发上,地上是散落着报纸和各类书籍;一旁的餐桌上摆着刚加热过的速食咖喱,还有两罐廉价的生啤。很难想象一间属于地道的白领淑女的屋子会和男生宿舍有得一拼,连本来挑剔的味觉都变得乏味了。食蜂没有着急坐下,而是在屋子里随意行走起来,对黑子现在的生活情况有一丝好奇。

这屋子看起来是给两到四个人住的,对于黑子一个人来说太过宽敞。她接着黑子的话说:“不愧是做了安全部长的人,说话都客套了不少,想当年你说话真是百无禁忌,跟着某个家伙叫我星星眼叫得顺口……☆”

“都是过去的事情了,人一长大,变化的可不止是年龄。”黑子没有管食蜂操祈,继续坐到餐桌边,对着愈渐发橘的天,喝酒吃咖喱。反正她也管不住这位心高气傲的女王大人,若是真的来者不善——那也只能认栽。

食蜂操祈打开冰箱,只看见琳琅满目的下酒菜和啤酒,不由叹了口气。前途大好的孩子,怎么生活这么不健康。

其中的原因自然能够猜到大半,论谁都无法在朝夕相处的人突然离开后,不变得颓废下去。

单论这一点,在岗位上没有丝毫破绽、只是私生活颓萎的白井黑子,已经做得不错了。

“听说结标那家伙,在追求你?☆”热爱恶作剧的女王大人随口就是一句暴击加贯通。

话音刚落,就听到身后一阵咳嗽,黑子被啤酒呛得不轻。

“这回亚马逊……额,御坂美琴的心思你也清楚了,要不要考虑考虑锲而不舍的结标君?☆”

身后的咳嗽声更激烈了。

“看这回答,是不愿意?☆”寻找甜食未果,她关了冰箱,坐到餐桌的另一侧。

咳嗽得快要窒息的黑子恶狠狠地瞪食蜂操祈。

数年不见,金毛星星眼的古怪脾气更糟糕了,果然有钱又有权的人总爱以揶揄他人为乐。

好不容易喘匀,立刻回了一句:“食蜂大人来难道就是为了和我讨论感情问题?如果是的,那您还是请回吧。至于我和结标的事情……”

“我想请你和我干。”

“……只是结标她单方面想要……等等,你说什么?”

“下周有个风险很大的会晤,我想请你做我的贴身保镖。”

“可我是安全局局长,每天办公桌上的文件堆成山。”

“你都坐到这个位置上了,”食蜂避开了黑子的话,耐心地邀请,“难道真的不想离开这里吗。这个学园都市。☆”

黑子沉默,坐到安全局长这个位置上,学园都市的黑暗怎么可能接触不到。原本还有可以仰望的光,现在尽数归于深邃。如同溺水,往日点滴汇聚的大潮将她淹没,不见天日。

前几日的疲惫感卷土重来,她捏着塑料勺的手颓下去,口中辛辣的咖喱也变得索然无味。

天色渐渐变暗,屋里的智能灯骤然亮起,原本暖色调的餐厅霎时间一片惨白。末了,黑子开口:“你现在是最显赫的财阀女王,身边那么多深不可测的人,为什么非要我。”

“御坂美琴不见了,这里已经没有让你待下去的理由了。☆”食蜂翘起一只腿,就像每一次商业谈判时一样,不容置疑。

所谓的反客为主大概就是如此,女王在哪里都是女王。

“容我考虑考虑吧。”黑子的肩膀塌下去,犹如被抽去骨头,软瘫在座椅里。

 

联系两人的是一纸单纯的劳动合同。食蜂操祈不主动提起的,白井黑子也不会问,即使出差在外同出同进,也相敬如宾。

只是黑子夜夜难眠,每每醒来浑身冷汗却记不得梦里是什么。

这样的梦魇不停折磨着她,直到食蜂操祈有所察觉。

 

万里无云的热那亚湾天空上,挂着满月,潮汐因为引潮力的关系接连不断。黑子站在酒店客房的阳台上,披着真丝睡衣,吹着夜风,清冷的月光落在她单薄的肩膀上,活似一个幽魂。

正当她惊魂未定地靠在落地玻璃上喘息时,食蜂操祈悄然无息地醒了。她掀开被子,穿着吊带性感的睡衣,慢慢地赤脚走到阳台前,为黑子披上一件外套。

“我手下的人,给你的治疗不是很彻底啊,要不要我这个顶级的精神系能力者给你对症下药?☆”那时候她刚操纵着数位官员结束掉中东的一场小型火力冲突,心情不错,带着黑子来热那亚湾放松身心。

“病在心里,对脑子做手脚,恐怕没用。”黑子自嘲地笑了,她撕扯着干涩的喉咙,一直笑。

食蜂操祈生平第一次感觉到如此汹涌的“拒绝”之意,从黑子小小的身躯里溢出的悲伤如同沉淀了几个世纪,连阅人无数的她都为之震惊。

与第三位针锋相对的中学时代,御坂身边总有一颗闪着微光的亮点,那颗名为白井黑子的亮点吸引着食蜂操祈的注意,即便风水流转,各奔东西,只要御坂美琴对黑子告白的事情稍有提起,她还是义无反顾地回学园都市那个是非之地,将她救走。

人活着不是成为了光,就是仰望着光才能前进。

食蜂操祈走到黑子面前,安静地看着她笑、流泪、抽泣、掩面……指缝中,黯淡的眸子叫人心疼。不明白为何在这个满月的夜里,彼此变得敏感异常。腥咸的海风随着潮水一层一层打来,将她推向黑子的身边。

食蜂操祈蹲下身,向前搂住肩膀窄窄的黑子,侧过脸拭去她脸颊上流淌的晶莹。很久之后,白井黑子想明白自己为何而哭,忽然放声大笑起来。

“只是个噩梦。”

御坂美琴,此时此刻该抱着她的人应该是你啊。可你现在在哪儿呢,放着爱你的人不管,还让她伤心欲绝。

 

除了那个晚上,白井黑子的日常并没有多大的变化,依旧一边抱怨合同书上的条款不公,一边赖在食蜂身边蹭吃蹭喝。

食蜂操祈承认白井黑子的工作能力相当出色,在她身边也重新开朗起来了。而且有黑子辅佐左右,已经让许多潜在的敌人知难而退,但是……黑子以各种理由限制她的下午茶,实在有悖她雇佣黑子的初衷。

所以为了能够愉快地吃一阵甜点,她给黑子放了个长假。

长假放不到头的黑子安分地待在食蜂为她划定的活动范围里,过着规律而严格的生活,贯彻着作为一个活在当下的后现代淑女该有的样子。

她像往常一样,在清晨六点三十分起床,赤脚在别墅的红木地板上走进走出,然后换上吝啬布料的比基尼,去海边晨跑。

刻板的生活就像精密的机械表盘,融不进一点杂质。

晨曦中,东京湾的海面上充满雾气。

 

远远得可以看到作为终点的礁石凹凸不平的尖端了,绑在她手臂上的手机不合时宜地震动起来,有人来电。

黑子回过神来,加快脚步往礁石滩去。

“食蜂?”未接来电上显示着雇主的名字。

作为一名认真负责的雇员,黑子立刻回电,心想如果不是什么要紧事,之后一定整死食蜂——比如半夜把食蜂的两个枕头抽走,让她享受整天落枕的滋味。

“什么事?你不怕我晨跑途中猝死的话,以后电话七点四十五之前不要打来。嗯,我觉得你怕的。”白井压着喘息和怒气说。

“接你的车子已经在路上了,快去换好西装,带把黑伞,我们有个葬礼要参加。”

“葬礼?”

“怎么,你不知道‘葬礼’这个词的意思吗?☆”

黑子不觉得食蜂是多愁善感的人,而且是谁的葬礼?居然要拉上她一起去。

 

白井黑子怎么也没想到,这次的葬礼是献给结标淡希的。

参加葬礼的人并不多,大多是结标以前的部下,还有一些旧识。

万里无云的蓝天与这场葬礼并不相配,草地上有微风轻拂,黑子却觉得窒息。或许是领带系得太紧了。

她拄着长柄黑伞,站在人群的最前端,注视结标的棺椁被泥土一点一点掩埋。脑海中,不由自主地翻腾起与结标相关的点点滴滴。除了略显血腥的初次遭遇,剩下的几乎都是结标为了追求自己而做的傻事。

那份窒息更彻底了,就好像渐渐被泥土覆盖的是她的躯体。

天旋地转,除了死死抓在手中的伞柄,世界再无支点。

“镇定点,你的脑子现在就像一锅糊了的海鲜粥。☆”

食蜂的“话”出现在黑子的脑袋里。那是食蜂用能力直接写到黑子脑袋中的,利剑般刺破她脑袋中的混沌。

“把那个‘☆’去掉。”黑子气得眉毛发颤,一肘子打在食蜂的腰上。

食蜂书写的文字并不会有语气,但是带上了那个标志性的五角星的话,眼下在黑子看来太不识好歹了。

“我的小黑子看起来生气了。”食蜂去掉了那个符号,却用了更让黑子讨厌的“小黑子”的称呼。

“这是我故友的葬礼,请你放尊重点。”

“我和结标淡希并没有什么交集,我只是考虑到你才来的。”

不过托食蜂的福,黑子的世界逐渐稳定。

人群散去,最后只剩了黑子一人。她盘腿坐在草地上,伸出手刚好可以够到墓碑的边缘。石碑很凉,一点都不像流淌着炽热鲜血的人身体的温度。

黑子有些难受,想起她以前拒绝结标时,缘由都是姐姐大人,觉得辜负了她。

白井黑子总是将结标淡希想像成一团火,虽曾被火焰灼伤,却本能地无法拒绝驱除酷寒的有力温度。

轻巧的破空声打断了草地上的清风,也打断了那份延绵的感伤。黑子认得出那声音,熟悉得就像只是听到最爱的歌的前奏也能轻易辨认,那首歌的旋律是有些沙哑但是确实是属于活人的嗓音:“你觉得墓碑上刻的这句话,适合我吗?”

黑子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甚至不敢回头亲眼确认。

结标淡希在黑子身后停下脚步,背靠着她坐下。及腰的深红长发像是草地上的一簇火,连黑子都感受到了背后跃动的炙热。

“你知道,现在我不太方便抛头露面,只好暂时当个幽灵了。”结标淡希习惯了危险的工作,穿着酷酷的黑色长风衣,天南地北干着擦枪走火的活儿,凌厉得让人有她下一秒就会从风衣下拔出枪来的错觉。

她说出自己的“死讯”时,与询问店员哪种口味的方便面卖得好的口吻无异。

 “混蛋,连做鬼了也不打算放过我。”黑子又气又喜,猛地站起来,踢翻了坟墓上的土块。

“喂!你这样是要遭报应的!”面对自己的“墓”被此番对待,结标竟也生气了。

“你都没有给我提起过,你到底在做什么工作?”

“和你一样,替人打工卖命罢。”结标转过身,她看到黑子撑着伞柄站在草地上,身着吊唁用的纯黑西装,笔挺的领口像是刚熨过。

两个人的红发朝着同一个方向飞舞,结标淡希只希望将这一眼看够一辈子。

“时候也不早了,我该‘消失’了,愿后会有期吧。”她掸了掸风衣上的露水,撑着膝盖站起来,又转向了背阴的方向。

太阳爬上头顶,影子在脚下形成一个圆。结标淡希满脸释然地离开,半点痕迹都没留。

白井黑子又踢了几下,她不确定食蜂带她来这里是出于什么目的,也不清楚结标淡希为什么突然出现来见她。

透体的爽风中嗅不到结标的味道,胸腔中却无比充盈,似有火苗跃动,烧得旺盛。

 

墓园内的公路上,食蜂操祈坐在车里,远远地看着下面,还不紧不慢在结标转身时向她示意。无论对方是否注意到,她都对故人报以尊重。

黑子乖乖上车,坐到食蜂身边,对车的去向毫不关心。

“食蜂,你是不是骗我?”黑子把脖子扭过去,轻吐的气息蒙在车窗上变成一团白色。

“哈?我需要用‘骗’这种手段吗?”食蜂感觉自己的能力受到了难以忍受的侮辱。

“她对我说‘和你一样,替人打工卖命’,”黑子顿了顿,“她在替你工作。”

“我经营财团已经很辛苦了,哪会记得谁替我工作与否这种细枝末节的事情。☆”食蜂开始漫不经心地玩自己的发梢解闷,并将头转向另一边装糊涂。

墓园尽头的丁字路口,右手边停着一辆黑色马萨拉蒂。这片墓园曾葬过不少地位显赫的人,因此这辆豪车并没有引起食蜂的注意。黑子出于习惯留意了一眼,马萨拉蒂并未熄火,斜靠在驾驶位车门外的大背头欧洲男人戴着墨镜抽着烟,另一只手揣在皮衣的兜里,像极了电视剧里演的黑道人物。

黑子与食蜂出面过很多谈判,有商业的有暴力的,渐渐得也就能够看出不同的人身上的氛围,例如有些飞扬跋扈的金主往往是没什么头脑,全靠秘书办事,而真正的老狐狸总看上去慵懒而随和。她在这位“黑道小哥”身上看到的不过是不良少年的氛围,并不能让她紧张起来。

司机打弯,开上了另一条路。视线交错,黑子觉得那个刹那,墨镜底下的视线一定是看了自己一眼,那个刹那她觉得心里发毛。

今天墓园里只有一场葬礼,人们早已作鸟兽散,自己和食蜂是最后离开的两个人,而这个人的车没有熄火……

黑子心里犯嘀咕,抱怨结标淡希的忽然出现和离开扰乱了她,让她没有第一时间意识到这些不和谐,将自己的雇主置于危险之地。

车子还没驶出十米,黑子甚至来不及转头排除自己的顾虑,车子便被密集的弹幕包围了。弹头冲击金属的声音响成一片,后方的玻璃瞬间就布满了层叠的蛛网状裂纹。

眼看着防弹玻璃就要被弹幕凿开,后方的轮胎率先爆裂,整部车猛地陷下去,开始打滑。

这样的场景出现过太多回了,每每发生,黑子总能镇定下来,她知道自己的能力就是用来应付这样的情形的。比起防住冲击,离开危险区域更能快速脱险,而食蜂操祈所需要的也正是白井黑子这样的能力。

只是短短的四秒,白井黑子就完成了救出雇主和司机,并把肇事者打翻在地这两件事,她拔出钢针抵在“黑道小哥”的颈动脉上。这位小哥不为所动,掉落在一旁的加特林继续冒着热气。

黑子叹气,从衣服里拔出枪抵在他的额头上。这回这位小哥开始标准地哭天抢地。

“真搞不懂枪械这种效率底下的东西在都市外面居然这么受欢迎。”黑子等着食蜂过来发落这位敢于袭击财阀女王的勇士。

“偶尔也要照顾一下传统啊,白井同学。☆”食蜂看上去对于又报废了一辆几百万的车子毫不在意,她蹲在小哥面前,接过黑子手里的枪,好奇地端详趴在地上的人。

黑子站到旁边,等食蜂玩尽兴。她的心底泛起一丁点同情,也不知道这个人要被食蜂洗脑成什么样子。

砰!

食蜂操祈不像平时那般利用能力反向追踪杀手的雇主,而是直截了当地了结了他的性命。

“喂!”黑子吃惊。

“作为我雇的保镖,还要雇主亲自动手,是不是太失职了,”食蜂把黑子的配枪丢到一旁,“不过没想到向来不杀人的白井黑子,手枪里居然装弹。看来人还是会进步的。☆”

“……他是谁?”黑子克制着呕吐的冲动,不去看地上的红白粘稠。

马萨拉蒂的后备箱里有不少军火,食蜂操祈开始粗略清点。

黑子反胃得厉害,她勉强朝后备箱里看了一眼,隔着车盖能看到食蜂珍珠白的花边长袖套溅上了一串血珠。

本以为在热那亚湾的那个晚上彼此已经走得足够近了,果然女王从不会把真心展示给谁看吧。

 

黑子跟着食蜂回到圣加伦的别墅里,这回大假是彻底放完了,可怜海边别墅里还有一整盘上好的刺身拼盘没来得及吃掉。

从日本到瑞士,两个人在私人飞机里没有对话,一左一右躺在沙发上,要么看云要么睡觉。现在回到家里,食蜂径直去了书房,黑子则回到卧室。

有心事的不说,想知道的不问。

彼此都是成熟而冷淡的人,话里有几分是真心,太难揣测。

 

白井黑子躺在吊床里,望向正对着的木窗外无星的夜空。她闭起眼睛,难以入睡。明明身体还觉得是中午,环境却已经是深夜了。时差真是个麻烦的东西。

腰稍微用力,藤制的吊床左右摇晃,挂钩处传来嘎吱嘎吱的动静,宛如静谧夜晚的摇篮曲。

倒时差对于经常陪着食蜂满世界乱飞的黑子来说,并不陌生,但实际上本应用来调整的睡眠时间,根本无法踏实地睡好。在这样勉强的睡眠里,往日的回忆就杂乱地翻腾上来。

堆在办公桌上的文件、四人的日常聚餐、指挥围捕在逃通缉犯……以及那句,还不是谈情说爱的时候。

说出那句话时,姐姐大人脸上每一根绒毛移动都收在黑子的眼里。姐姐大人说话时那么严肃那么认真,眉宇间半点温情都没留下。有那么一个念想跃入脑中,以为眼前的人要去赴死,然后这个念想就被铺天盖地的疲惫冲刷干净。

她记得自己什么也没说,放下手里的大小包裹,离开了公寓,一步一颓地下楼,跌跌撞撞拐进聚会常去的酒吧,醉了一宿。

为什么你没有追来,没有解释,还没到谈情说爱的时候?那我和你同居的这几年对你来说到底算什么。喝醉后的模糊记忆中,只留存下发音不清的高声质问。

黑子在吊床上翻了个身,睁开眼,不再想入睡的事情。

只怕等你回来,等你所说的时机到了,我却忘了该怎么再去爱你。

 

警策看取推开厚重的木门走进书房。食蜂操祈坐在侧面的躺椅上揉着眼睛,一路上她都没有机会换掉沾血的长袖套,血液的腥味和硝烟的味道让她恨不得把右手剁下来。

“怎么了?”一身居家服的警策轻巧地走过食蜂身旁,从后面的书柜里取出装罐的锡兰红茶和成套的瓷茶具。

“还记得和军火商的那次谈判吗?”

“我记得,你半路撂下摊子给我,跑去白井黑子面前逞英雄那回。印象深刻,那个意大利军火商简直……”书架旁的汲水器常备热水,喝红茶是食蜂操祈少有的消遣。而警策看取泡的茶是她最爱喝的。

“对,就是那回!”食蜂打断道,“看来对面根本不知感恩,还妄图暗杀我。”

“那你怎么搞定的。”

“杀掉啊。连他的脑袋我都懒得看,直接解决掉。这样最好,给那些自认为藏得很好的人一个警告,让他们别来烦我了。”食蜂用没有脏的手狠狠揉自己的脑袋,她很少露出这样焦躁的样子,“中东的事情我已经够焦头烂额的了。”

“我的错,反正手头的事情做得差不多了,这种事我来安排搞定。”

最后一滴红棕色的茶滴入杯中,泡茶人也溶解了身形。警策看取果然还是常年奔波在外,替食蜂打点各种事宜,只把金属分身放在家里作为联络。

银白色的液态金属聚拢在一起,从墙根处渗出去,书房中又剩下了食蜂一人。

锡兰红茶悠远的茶香缓缓充满了书房,食蜂从躺椅上起来,坐进书桌后的老板椅。

警策泡的茶还是那么好喝,食蜂却口苦得难以欣赏这杯作品,只是啜了一口就放到一边。

 

御坂美琴这个名字不能说是家喻户晓,但是也是在世界上崭露过头角的人,她的销声匿迹对于学园都市和全世界来说都是个意外。

毕业后拒绝了各种干扰,致力于将自己的能力应用在医学上的御坂美琴并没像其他几位超能力者那样,干出一番惊天动地的事业来,而是像个科技宅一样终日泡在实验室里,对都市里和世界上的变化充耳不闻。

当然那只是表象,御坂美琴曾不止一次地找到食蜂操祈,问她索要各类情报。有时候是妹妹们的调动记录,有时候是某个国家当地的水文情况,偶尔还会是某位政要的日程安排。

每次都来去匆匆,食蜂操祈从没对曾经搭档多次的第三位多问什么,隐隐觉得御坂美琴在策划着大事。直到御坂美琴忽然人间蒸发,她决定让白井黑子离开学园都市,避避风头。

一避就是三年,学园都市里风云变幻,早就有食蜂中意的人选代替白井黑子做了局长。

三年里,她与黑子维持着和平的相处方式,不着痕迹地替黑子的两位好友初春饰利和佐天泪子安排好生活,暗中调动力量调查御坂美琴的行踪,想搞明白第三位是不是已经死在世界的哪个角落。

食蜂操祈本不必如此大费周章,她也不认为白井黑子是会被情感击垮的弱女子,但她就是不想看见白井黑子签发的通缉令上画着御坂美琴头像的滑稽场景。所以她第一时间赶了回去,把黑子拉出来,打乱御坂美琴的部署,她偏要看看御坂美琴到底能按捺到什么时候。

这大概是御坂美琴一生中唯一难倒食蜂操祈的一次。

但当事人只顾着完成夙愿,连黑子已经被拐走的事情都毫无察觉。

三年来御坂美琴换过无数身份,踏上无数土地,一心想要解放妹妹们。

现在目标就快完成了,比她预计得快不少。这得益于与妹妹们有联系的人的帮助,让她不至于孤军奋战。

原本食蜂也应该在这个计划中,但是当御坂发现结标淡希在替食蜂做事时,她悄悄打消了这个念头。

御坂美琴无法忍受因为自己的行为而毁掉黑子的前程的事态发生。所以当黑子提出正式交往的那天,她只能老实地告诉她:“还不是谈情说爱的时候。”

 

“喂喂,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啊。”嘶哑的声音从耳机里传出,“我刚把部属在北非到赤道的妹妹们都搞定了,你那边有没有进展啊。”

这是每三个月一次的通讯,一方通行那边的速度依旧快得不可思议,大概是心系最后之作,向来我行我素得第一位也破天荒地参与到需要遮遮掩掩的活动中。

在美洲的布束砥信和在新西兰的番外个体也在两周前完成了预期计划。

现在还剩下一位妹妹没有遇到了。

“中东情况那么复杂,哪像你们去的地方那么惬意,”御坂美琴借宿在一处废弃的战壕里,没好气地回答,“一周之内就能完成计划了。”

“之后就用不到我了吧,我要启程回去了,那个小鬼天天滥用网络骚扰我,你都不知道我有多烦。”

“嗯,最后只要去安全的服务器上启动程序就可以了,我一个人就能完成。”

对面不再回话,直接挂断,嘟嘟的提示音回荡在耳机里,御坂美琴取下耳机,土夯的战壕里静得让人发慌。

美琴解开迷彩背心左上的口袋,小心翼翼地拿出一部装在密封袋里的黑莓手机,那是她决心出发那天,黑子送给她的手机,拥有军用最高加密级别的手机,经过布束的改进,不会被任何人监听到。

她用自身的电气激活了手机,虽然她个人偏好翻盖手机,但是既然是黑子送的,又有什么理由推辞呢。其实她也不会用这部手机打出电话,甚至连SIM卡都孤零零躺在密封袋的一角。

虽然无数次地冲动着想要打给黑子,但是御坂美琴知道行动既庞大又隐秘,不是作为安全局局长的白井黑子应该知道的事情。

她按着熟悉的顺序选中音乐,库里只有一条“record-1”,是黑子录给她的。

录音里,她说她不可能总在学园都市待下去,家族里的人迟早是要接她回去继承家业的,如果可以的话……

美琴掐断了录音,对死寂的战壕低语:“还不是谈情说爱的时候。”

话语在土夯的狭窄空间里嗡鸣了一阵,美琴抿抿干涩的嘴唇,痴痴地说下去:“等干完了,姐姐大人给你办一个世纪婚礼。”

 

中东地区的事态一直在恶化,驻扎在附近的御坂14608号不幸被卷入争斗。所幸妹妹们原本就被设计为军用,只要弹药充足,生存并没问题。

御坂美琴找到御坂14608号的时候,这位穿着沙地迷彩的御坂妹妹正扛着一把缴来的Crusado,抱着鼻子附近有块黑毛的中东野猫,在离城市比较远的荒地里野炊。

“御坂对于姐姐大人的到来感到惊讶和欢喜,但是肉汤是一人份的,没有多余的分给姐姐大人。 do 御坂14608号掩饰着对食物的保护欲抱歉地说到。”

什么保护欲,分明是占有欲。美琴见了那么多妹妹,每一个都这么爱吃和护食。

“城市的另一边就是战场了,你居然还有肉吃。”美琴挖苦道,肚子不争气地叫唤。自从来到这火药桶一样的地方,她已经很久没好好吃饭了,看到御坂14608号过得这么滋润,委屈得不行。

“是御坂打猎的战果。姐姐大人既然这么饿的话,御坂决定勉为其难分一点给姐姐大人。do 御坂14608号对食物表示真诚的歉意。”

为什么要对食物表示歉意啊,是因为肉不能被你亲自吃掉了吗?

虽然一路上被几千个妹妹弄得哭笑不得过,但是这是她第一次这么情不自禁地吐槽妹妹们。

大概是进入交火区之后神经紧绷太久,放松下来之后忍不住要找人一吐为快。

热腾腾的肉汤让御坂美琴浑身舒展,黑白相间的中东野猫蹭在御坂美琴的脚踝处,隔着迷彩也能感觉到毛发搔痒的感觉,美琴俯身下去揉了揉这只不怕她周身电磁波的小野猫,随口和御坂14608号聊了起来。

“它叫什么名字?”

“麦罗埃。do 御坂14608号看到麦罗埃这么亲近姐姐大人而不安地说。”

……身为素体的姐姐大人已经无法再吐槽妹妹们为宠物取名的能力了,她打心底决定以后不要养宠物,绝对不要。

是夜,和御坂14608号挤一个帐篷的美琴等妹妹睡熟了,拿出藏在身上的最后一根注射器,为妹妹做了皮下注射。

这个动作她已经重复上千次了,想都不想就找到了肩颈中微小的注射点。

麦罗埃蜷在御坂14608号的臂弯里,两个都没有被美琴的小动作惊动。美琴将用过的注射器小心地收起来,倚着妹妹再次睡下。

 

“御坂14608号觉得想要的生活是什么样子的呢?”第二天临走前,美琴问。

“姐姐大人问过好多御坂这个问题了。do 御坂14608号开始浏览其他御坂的回答作为参考。”

“那御坂14608号的答案呢?”美琴将妹妹的编号念得很重,好像在强调什么似的。

“希望能……亲口喝一杯布束姐姐泡的红茶。do 御坂14608号尝试着说出多年的愿望,希望不要被其他御坂嘲笑。”

“希望喝布束泡的茶。”美琴从迷彩的口袋里掏出皱巴巴的笔记本和一支圆珠笔,认真地记着,那支深蓝色的圆珠笔快没墨了,她写得很用力。

“姐姐大人要走了吗?do 御坂14608号欲言又止。”

“怎么了?”收拾好东西的美琴不愿多做停留,还差一步就能把计划做完了,她现在就像一个正在考最后一门文化课的考生,考完就能放暑假,恨不得立刻涂满卷子上交。

“谢谢姐姐大人和其他三位对御坂的用心。do 御坂14608号作为最后一名与姐姐大人相遇的御坂,替全世界的御坂向姐姐大人表示感谢。”

美琴转过身,心爱的妹妹正深深地鞠躬。作为这个民族表达感谢最深刻的方式,御坂14608号在这片战火纷飞的地方,代替全世界一万多妹妹们为几经奔波的姐姐所做的一切表达最诚挚的感谢。

“什么,是被几号发现的?算了,反正下个礼拜就结束了,可别被监视着网络的人发现了。”美琴折回去,妹妹不肯起来,她只好揉揉妹妹的脑袋,送上最后的祝福:“结束之后和麦罗埃一起回日本吧,我让布束给你泡好喝的红茶。”然后便不再多说什么,她的脚底忽然涌起一片铁砂,高速振动的铁砂组成滑板,带着能力者在沙地上飞速滑行远去。

御坂美琴的身影已经越过沙丘不见了,御坂14608号迟迟不肯起身,麦罗埃用前爪扒在她的军靴前,仰头喵喵叫。

御坂14608号刚想蹲下去将麦罗埃抱起来,小猫却受惊了似的跑开。她警觉起来,摘下肩上的十字军步枪,带上护目镜,朝地平线另一侧烟火冲天的城市望去。

她拉下护目镜一侧的麦克风,报告道:“冲突扩大了,雇佣兵御坂立刻开始行动。do 御坂14608号沉着地向结标队长报告情况。”

美琴理所当然地认为妹妹被部署在这里是因为军事以及人工天界的需求,却忽略了本该有人照看的妹妹为何孤身一人的情形。阴差阳错地,也就没有被结标淡希发现行踪,不然免不了要大动干戈一场。

 

五天后,圣加伦的别墅里,食蜂操祈接到警策的报告,说约旦的一簇意大利军火势力已经被端,做得很漂亮,现在正在排查流窜的党羽。她称赞了几句,警策便继续忙去了,失去能力维持的液态金属融化,渗透到地板下不再出现。

食蜂操祈回回神,继续和黑子聊续签合同的事宜。

“合同就要到期了,我个人当然是希望你继续干下去的,薪酬的事情好商量。☆”食蜂显然对手下雇佣兵的卓越战绩欢欣鼓舞,黑子怀疑就算她现在无理地要求在她的年薪后面加个零,食蜂都会爽快地答应。

“说真的,我十四个月以前就不想和你干了。”黑子坐在书桌另一侧的扶手椅上,耸耸肩,绕开了食蜂的问题。

“十四个月……热那亚湾那次啊,”食蜂靠回真皮老板椅宽厚的椅背上,等待雇员继续说下去,“那你可真是负责任,居然坚持到现在。☆”

“因为工作也是很重要的。”

“虽然没有你的姐姐大人重要。☆”

被打断的黑子窘迫着脸,脑袋也耷拉下去。

白井黑子一直是个自律的人,事情的轻重缓急、大小公私都把握得住。这三年来更是在喜怒无常、以调戏下属为乐的食蜂操祈手下摸爬滚打,自以为早就百毒不侵,没想到食蜂一开口,还是戳痛了她唯一的痛处。

木抽屉开合的声音把黑子低落的情绪拉回来,定睛看清楚的时候,书桌上又多了一支遥控器。黑子很熟悉那东西。

“这支是为你特制的,如果需要的话,我不介意帮你。☆”虽然对黑子常有作弄的言语,食蜂却确确实实地没有对她动用过哪怕一次能力,初中时与第三位的约定她固执地遵守着。恍惚中又回想起热那亚湾的冷清夜晚,那句“病在心里,对脑子做手脚,恐怕没用”复而响起,沉重的悲伤卷土重来,食蜂下意识地推推手,想把记忆中涨潮般的情绪挡在外面。

“按下按钮会发生什么,我继续去做我的安全局长,还是就此忘掉那个人的存在?”黑子似是自嘲着说,探出身拿起那支款式很旧的黑色遥控器,捏在手里把玩。

“一开始,我跟着你玩命地干了二十二个月,觉都不敢睡死。因为只要做梦,梦里都是姐姐大人的样子,我们同居,一道生活,互相鼓励,虽然两个人都忙工作忙到根本回不了家,但是我想着,一旦稳定下来,也该好好规划以后的生活了吧……”

叙述到这里,黑子有些脱力,最初的那种疲惫从身体的中心弥漫开,充斥在四肢百骸里。遥控器垂在她虚握成拳的掌心间,

食蜂犹豫着要不要打断黑子,她三年以来第一次听到这个沉着的女人开口说这些,这女人说得那么平淡,让她惶恐极了。

“她说还不是谈情说爱的时候。那时候我并没有多大反应,我知道姐姐大人的研究很辛苦,我不在乎多等几个月,毕竟到那时候为止我已经等了四年了。”

说到这里她顿了顿,大概是想到自己又在旋风般接踵而至的工作中过了三年,苦涩地舔了一下嘴角。

“其实食蜂大人你说错了,虽然姐姐大人不见了,但是那并不是我向你妥协的理由。我只是想要跳出那个画地为牢的地方,你和姐姐大人都跳出去了,我为什么不试试呢……反正姐姐大人肯定还活跃在世界的哪个角落……”

食蜂安静地听着,白井黑子说得没错。学园都市是个拥挤的牢房,身为超能力者的她和御坂美琴都背负着常人难以想像的黑暗,却都在竭尽所能成为别人的光。

某种角度来说,食蜂觉得御坂更为洒脱,她现在肯定逃过了全世界的视线在做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不像她只能跑到这个永世中立国来,暗中干扰学院都市的资金流动。

“啊,还不是时候。那晚我咀嚼着姐姐大人的话,去楼下的酒吧喝了几杯。我想,姐姐大人一定有缜密的计划,所以她离开我一定是去做自己的事情了。”

食蜂也是这么猜测的,或者说全世界的不知情者都如此猜测。但御坂美琴做得太周密了,三年以来不露一丝风声,连心理掌握的第五位都要情不自禁为第三位鼓掌叫好了:“亚马逊人干得漂亮,给那些自以为是的人好看!☆”

“我是这么想的,却还是忍不住在喝醉之后又哭又笑,就算再怎么坚强,下班之后我只是个渴望爱情和家庭的女人罢了。我现在之所以能够在你身边干活,是因为我觉得姐姐大人那句话没有说完,她那时候表情那么严肃,我都有点后悔自己离开得太快了。”

终于把心里话说了出来,却没有释然的感觉。

“热那亚那晚我哭得好伤心,我觉得自己好没用,不能陪着姐姐大人一起。”

“我记得你最后笑得很瘆人……”

“很温柔啊,姐姐大人,自以为是的温柔也不那么让人难受嘛……”

“哈?”

“那个时候我刚坐上局长的位置不久,她一定是想保证我的前途不是吗!”

黑子忽然像一只受惊的大猫一样从扶手椅上弹起来,她将手里的遥控器拍在桌上,愤愤提起笔签了下一个三年合同,钢笔的笔尖几乎把纸划开。

食蜂愣了一秒,她有些感慨,忍不住要用遥控器看看这个突然神经质的前局长到底在想什么。

为什么,为什么口口声声说着温柔,却愤恨爱人对你残忍。

有时候她觉得当大家都年近而立,不知不觉便变成了工作狂,那些年少时来不及说出口的喜欢,早已被一桩接一桩的工作无限延期。

有人把温柔说出来,有人把温柔吞下去,谁都难免将温柔错做成残忍。

 

桌上的电话响起,食蜂操祈收起感慨,接入呼叫。

“有人入侵服务器。”

“你先撤退吧,我就到。”

 

御坂美琴在德国简单地做了休整,马不停蹄赶到瑞士。距离计划只差一步了,只要保证程序安然运行,就能够瓦解人工天界对妹妹们的束缚。

作为素体和姐姐,她酝酿这个计划太久了,久到实施的这三年与整个计划的跨度相比,不过弹指一挥间。

她在阿尔卑斯山的重峰之间滑着铁砂滑板,很快就能到布束发来的坐标上。她潇洒地滑行在积雪和岩石间,手上翻阅着三年来一直伴随着自己的笔记本。

“19900:想去坐一次破冰游轮环游北极。

13072:想去南美洲寻找遗迹。

19009:想吃遍所有的中国美食!

18820:去拉斯维加斯!

……

14608:想喝布束泡的茶。”

小小的愿望本承载上千个妹妹的愿望,代表着她对妹妹们无尽的怜惜。

 

在一块有人工开凿痕迹的岩体后面,美琴找到了深度2000英尺、号称唯一一组无法被监控的服务器。无数道指纹加密、虹膜加密的数控门对御坂美琴来说形同虚设,隐藏于天然岩缝中的摄像机也不会记录下她的身影。

 她是个完美的入侵者,甚至在接入程序的时候也能够绕过后台,直到程序生效,都不会留下任何蛛丝马迹。

但是身为超电磁炮的第三位终究还是被第五位摆了一道。

这座高科技的堡垒里,御坂美琴落入了最原始的圈套之中——换岗巡逻的警卫。

一般情况下两千英尺深的山体防空洞里根本不可能有人巡逻,但是好巧不巧,食蜂操祈最近成了瑞士服务器公司的大股东,专程派了派阀中一个能够消弭感知的能力者守在这里。

虽然安排专员本不是为了抓御坂美琴的,食蜂只是谨慎,毕竟财阀里的各项数据都备份在这组服务器上,作为所有物,保证它的安全义不容辞。

几年来都没人见过御坂美琴的长相的变化,警卫没有辩认出来者就是第三位,只是想着能够不着痕迹地入侵到这里,不敢轻易与之硬碰硬,所以只是尽职尽责地向食蜂汇报。

而专注于载入程序的御坂美琴同样并没注意到身后异样的电磁波。这个程序的代码行数叠起来有两个珠穆朗玛峰那么高,载入读取运行都要一定的时间,是个异常庞大的程序。

她必须保证每一步都不出错,这关系着她数十年的心血能不能圆满地画上句号。

荧光绿的代码在屏幕上飞速流淌,山体中只有御坂美琴强压着的呼吸声。

79%……80%……

随着数字的跳动,美琴压在操作台的手掌心里不断沁出汗来,心率也跟着数字不断增加。

就要完成了,就要完成了,就要完成了!

 

食蜂操祈带着警策的液化人影匆忙地登上直升机,火速赶到阿尔卑斯山山脉。

本来只是去确认信息安全,却与心心念念之人不期而遇。

 

走过一千多英尺的,每走过一道毫发无损的数控门,食蜂心中的不安就加深一寸。

难道……

走到最后她甚至迈不开步子。

眼前的虹膜加密的门后,那张脸肯定是再熟悉不过的。食蜂的眼皮微微颤抖,将瞳孔凑到扫描仪前,让警策在后面看守着,别让其他人再乘虚而入了。

十厘米厚的门向两侧悄声打开,本该漆黑的空间里,数块显示器的光亮得扎眼。她不确定没有带白井黑子来是否是个正确的决定,毕竟这是机密重地,只有她有权限。不过御坂美琴在这几年幽灵般的生活中,不可能知道白井黑子已经为她工作这样的“小事”,一会儿先探探口风。

站在显示器前的人影注意到了空间内电磁波的变化,猛地转过头警戒。

御坂美琴不敢相信,进来的人居然是食蜂操祈,如果是一般的警备人员,她有一百种方法全身而退,但是在第五位面前,她只能考虑说些什么,来解释她在这些年间的所作所为。她知道食蜂也是关心妹妹们的,在她的走访中,许多妹妹都提起过曾被食蜂关照——所以如果是你的话一定能够理解我吧。

食蜂没有作声,径直走上前去。她扫视由九个显示器组成的大型显示器上,窗口的名字栏显示“Seperate-project”,看起来是这个庞杂程序的名字。

“你花了三年写这些东西?☆”食蜂终于开口了,编程不是她擅长的领域,比起胡乱猜测,不如直接问问这位毫无自觉的入侵者。

“这是更早之前写好的。”美琴将手边的小笔记本递给食蜂,“我花了三年干这个。”

皱巴巴的脆纸上一行一行排列着序号和愿望,五位数的编号一眼就能看出来代表着不同的妹妹,冒号后面的愿望有的天真有的可笑。一页一页的字颜色从深变淡,又从深变淡,御坂美琴换了写完一支又一支笔,字里行间的温情溢于言表。

食蜂小心翼翼逐页翻阅,妹妹们鲜活的样子跃然纸上,让她想起自己好生养在中国上海的御坂00000号。

“我避过所有耳目,给每个妹妹安上生物接收器,现在只等程序生效,世界同步执行,束缚在妹妹们和御坂网络上的人工天界的副作用就能够消失了。”

“一万零一十八个妹妹,这里只有几千个吧。☆”

“第一位、最终之作和番外个体都帮我。”

“司令塔也站在你那里,难怪你敢冒这个风险。”食蜂摩挲着笔记本泛黄的纸页,忽然揶揄,“但是连第一位都有份,为什么不找我帮忙。信不过我?我怎么也是和御坂网络有直接利害关系的人吧!☆”

“绝对不是看不起你!那个……结标不是在你手下干活嘛?万一被她知道了……”

“怕被你的小学妹知道?☆”食蜂操祈露出了招牌式的女王坏笑,她觉得事情终于通了,只可惜忘了带黑子过来。

不过真的带过来的话……恐怕就天翻地覆了。

 

“食蜂……”美琴刚脸红,突然警觉起来,“你带了几个保镖过来?”

“我只带了警策的分身过来……”

一直没有关上的大门外传来悠长的回声,食蜂立刻分辨出了传来的“嘟嘟嘟”的声响。

“意大利手工皮鞋踩在金属上的脚步声,没想到这帮家伙寻仇寻到这儿来了。”食蜂靠近御坂,“来不及解释了,程序运行完了没。”

“还差2%、1%。”美琴转过身盯着显示器上的窗口,同时打开羽绒衣的口袋,从里面取出一罐铁砂,随时准备开战。

“不打算用你的成名技‘超电磁炮’了?☆”

“拜托啊,这里这么多精密设备,毁了你不伤心?”

“你居然还知道珍惜我的财产。☆”食蜂也把手探进挎包里……

 

叮铃!

程序执行结束的提示音。

那个瞬间,还同时响起了三种声音。

警策的液化人影慌忙冲了进来,她的身后,成吨炸药炸开引起的炎浪在狭窄的通道里威力加强了几倍,在瞬间吞没了金属人形。

火焰腾上了十几米高的穹顶,刹那间这座号称世界上最安全的服务器的所在地,变成了世界上最要命的熔炉,成箱的服务器里不断爆出火花,这世上无数珍贵的数据顷刻毁于一旦。

“该死的军火商,做事这么没脑子。看来也不是每个意大利男人的品味都对得起他们的种族优势。只惜我的备份啊……要再找个地方可不容易。”食蜂看上去很镇定,对于耿耿于怀的自杀性报复者的毁灭性袭击甚至调侃了起来。

“幸好程序都执行好了,”御坂美琴扬起一罐子铁砂,洋洋洒洒的铁砂在两人周围被火焰烤成半熔化的铁水状态,形成了一道临时的屏障,“拉你垫背感觉真不错。”虽然纵火者并不是冲着她来的,御坂美琴却觉得这或许是天意……

婚礼恐怕要延期到下辈子了。这种时候……果然会不甘心呢。

不过束缚着自己与妹妹们的孽债已经还清了,与黑子生生世世的约定,以后再兑现也不迟。黑子的话,一定能够明白姐姐大人的内心吧。

食蜂知道自己的能力在这片火海中毫无用处,警策的液化人影也难以在这样的高温中维持形状。她侧过头,数年来第一次看到老友一如既往磐石般坚硬的侧脸。“开什么玩笑,你不是还有一个死心塌地的小学妹没交代嘛。”然后食蜂思考了一毫秒,决定在生命中最危险的时刻,让黑子在给她当贴身保镖的事情烂在肚子里。

否则比起被烧死或者窒息,御坂美琴立刻扑上来咬死她的速度会更快。

“这里只有一条路,不是烧死就是窒息。”御坂又撒了一罐铁砂,加固壁垒,“妹妹们都解放了,也算是了却了心头的一件大事……”空间里的氧气就快消耗殆尽了,美琴边说话边轻咳,视野慢慢变黑,身体摇摇欲坠。

“别避重就轻,你就这么莫名其妙死了,谁去给你的小学妹幸福啊。”食蜂用手捂着口鼻,珍珠白的长袖套已经被烟熏成褐色。她忍不住想要谈起白井黑子,要是和御坂美琴一道真的死在这儿,黑子的后半生就真毁了。

悄无声息地,心便死了。

“你!”御坂猛然想起眼前这个人不是别人,而是那个处处都算计到的心理掌握!可是极度的缺氧状态让她却终于支撑不住瘫坐到地上,这个时候她没来由地想起黑子,都说人在生命的最后一刻,会回顾自己的一生,那些与最重要的人在一起的时光走马灯一般重放,像是老旧的胶片放映机投在白墙上褪色的画面。

她竭尽全力摸索着胸前,左边口袋里棱角分明的黑莓手机,右边是记载妹妹们愿望的笔记本。躯体在火中化为焦炭不足挂齿,但在她独自一人时支撑着她的这两样支柱,就这么毁去未免太让人心痛。

“……如果可以的话,黑子能独占姐姐大人一辈子吗?”

可以,当然可以……我还会给你一场,世纪婚礼呢……

她颤抖着伸出手去,意识渐渐远了,眼前的画面却愈发鲜明。

御坂美琴还没来得及看完,火焰焚烧的密闭腔内,一阵细微的响动打破了循环气流。

“呜啊啊啊啊啊啊啊啊!”某个人就像尾巴上绑了点燃的鞭炮的马一样惨叫起来,“啊啊啊啊啊,找到了,在这里……天呐!御坂美琴?”

“废什么话,咳咳……”两位往日里光芒万丈的超能力者此刻正伏在地上,出气多进气少了,食蜂操祈的状况没比御坂美琴好多少,提起最后一口气咳了一阵。

结标淡希赶快带着奄奄一息的食蜂操祈和御坂美琴离开了坍塌的山麓。

冰原上,结标淡希在雪地里打滚扑灭长发上的火苗,将食蜂操祈和御坂美琴扔在风口。两个人已经脱离了窒息的威胁,此时正在努力地喘气。

“就刚才那火,第一位在里面也凶多吉少。”结标在一旁冷嘲热讽,“要不是我从约旦一路追着那个意大利佬到了这里,你们其中一个就真的人间蒸发,另一个就要引起黑白两道的混乱了。”

“喂喂,结标你这家伙,你这段日子没骚扰黑子吧……”掌心依旧按在左边的胸前,死里逃生后满脑子都想着黑子。

简直就像参战前立下誓言“打完这场仗就回家娶老婆”的士兵,真的活着熬过了战争。明明越是牵挂的人越是心甘情愿地赴死,在被大火淹的时候,御坂美琴真的以为自己要像各种小说里立下回家娶老婆的那些被死亡标旗插死的人一样,让飞来横祸夺取实现诺言的机会。

但是活了下来!

活着就要去实现她在无数沉默的夜里对晚风立下的那个诺言了。

从此两人之间将再无阻隔,剩下的人生的核心,是那个名为白井黑子的女人,她痴痴爱了自己这些年,再不回应的话,只怕要天打雷劈。

“我哪敢欺负她啊,护着她还来不及呢,哪像某位仁兄动不动就为了大仁大义抛弃所爱。”

“你有本事再说!”美琴扶着石壁只想站起来,好给结标淡希的肚子上来上几拳。

……

成功脱险的御坂美琴很快就恢复过来,她拒绝了食蜂,独自一人披星戴月回到学园都市。

终于解救了妹妹们,接下来就是和黑子把事情办了,然后将过去隐忍着的一切,悉数告诉黑子,再之后换个轻松的心态环游世界,一边实现妹妹们的愿望一边和黑子度蜜月。

早就把经年的冒险和方才的生死抛到脑后。

 

尾声

 

换了一身行头的御坂美琴,忐忑地站在往日一起住的公寓门前,门里传来悉悉索索的声音,听上去像是微波炉加热速食咖喱的动静。她甚至还能回忆起黑子以前在微波炉前的表情随着食物旋转而变化的每一个细节。

她把手抬起来,僵在电铃前,慌忙放下来又整理了一遍衣服。

去宾馆里好好洗尽了风尘,去理发店里把及腰的马尾减回原来的长度,在西装店买了一套隆重的正装,在花店里亲自插了一捧玫瑰。她最后捋了捋头发,就像个踏遍尘世的苦修僧终于回到自己出发的那件寺庙,只需等待这道大门开启。

黑子,黑子,我解决了一切,一身轻松地来找你共度余生啦!

黑子,我踏遍世界,就为了给你挑六十个度蜜月的地方!

黑子,谢谢你为我等了那么久。

……

一套一套的说辞在美琴肚子里翻来覆去,她咽了咽口水,指尖凝聚着万钧力量,按下门铃。

 

她清晰地听到黑子激动和踌躇的步伐,门里的黑子绝对能够感应到她的到来,这样的脚步声和开门应付报纸推销员的那种拖沓步子完全不一样!

“姐姐大人,你回来啦。”

“哎?黑子你……是不是……表现得太平静了一点?”御坂美琴都准备好一千种姿势抱住飞扑而来的黑子了,黑子却平静地站在大门口,看上去没什么激动的样子。

屋内,传来了其他人的声音:“因为工作合同规定,契约签订期间,不许雇员谈恋爱。”

“食蜂,你怎么在我家!”御坂美琴进屋,“安全局什么时候有这个规定了?”

“不是安全局的规定,是我贴身保镖的规定。☆”

“贴身保镖!What?”御坂美琴吓得都说外语了,天知道在自己离开的时候发生了多么可怕的事情!

“姐姐大人……结婚的事情恐怕要再推迟三年了……合同的违约金我可支付不起……”黑子合掌,不停道歉。

“三年,等你当然没关系,但是,”御坂美琴眯起眼微笑着看向坐在沙发上的食蜂,掌间凝聚起来水管粗细的电柱,“食蜂你别想活着回去!”

“啊啊啊!保镖!”毫无运动天赋的食蜂操祈竟反应神速地从沙发上跳了出去。

 

黑子无奈地叹了口气。早一步回到学园都市的食蜂一五一十地对她说了御坂美琴消失数年间完成的壮举。

听到这些消息时,白井黑子好像没有多大的感触,这样的场景让她回想起自己当初被拒绝那刻的心情——为了自我保护而变得迟钝和冷静,甚至拉着食蜂又去了一趟楼下的酒吧喝了一杯。

难道要去怪妹妹们吗?还是策划这些事的上层?亦或是合伙将她排斥在外的任何人?没有必要,与食蜂相处的几年间,看似忙碌的日子其实让她跳出了重重牢笼,爱情并不是整日的甜蜜,她和姐姐大人同居的日子也不是这样渡过的,但是那些煎熬的日子终究是结束了。注定在一起的,总是能回来,而自己成长得更加成熟,与她更加般配。

现在姐姐大人正在自己眼前生龙活虎上蹿下跳,时光就像被折叠了一样,从酒吧出门的瞬间回到了那天,而回到家后,姐姐大人回来了,并没有消失……

这大约就是御坂美琴与白井黑子之间的温柔。

 

“黑子!”打闹的两人把黑子从感慨中拉回现实。

“是、是的?对了,弄乱的客厅你们要负责整理好。”

“不说这些了,”食蜂看上去有些犯难,赶快转移话题,“我也不会让你们几个大龄剩女再等三年了。御坂你想什么时候举行仪式?我知道一家很不错的婚礼公司……”

御坂美琴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过来是向黑子求婚的,居然被食蜂气得忘了正事!她说:“这个不用你操心,我早几年就预定了欧洲最好的景点……”她把手里用来捶打食蜂的捧花重新整理好,认认真真地递到黑子胸前。

“所以……”黑子没有接过捧花,而是紧紧握住了美琴的手,“现在到了谈情说爱的时候了吗?”

美琴的手微微颤抖,箭在弦上她却有些底气不足,回忆自己曾因压力而忽视了黑子,她的心中又泛起了苦涩:“我还是要为自己不成熟的行为向你道歉……”

“不,是我那天走得太急了,没有听清姐姐大人的解释……”

两个不坦率的人啊,食蜂操祈在一边看得心急!

“咳,白井黑子,在此我,御坂美琴,认真地向你提出……那个……”

“我愿意。”白井黑子的表情从未如此舒展与幸福,“不过你可要好好补偿我。”

“我订了后天的机票,”御坂美琴把捧花塞到食蜂操祈身上,用空出来的手抱住白井黑子,“先休息一下吧,我们终于有了一辈子的时间去谈情说爱了。”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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